Lawrenceville南瓜妈 2013-04-28 16:24:41

父女两地书之给女儿的信(选一)

女儿:

见字如晤。
一直想给你写信,一直犹豫不决,开了好几次头,都不满意,就删了。心中仿佛有千言万语,但真正要写的时候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。所谓万事开头难,说的就是这个道理。
好在现在都用电脑写了,不象以前用纸和笔的时候,写不好就得撕了重写,越写越撕,越撕越写,最后一个晚上下来,地上一堆纸团,却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。这在以前的电影里是常见的经典桥段:那是某人犯了错误,要向组织写悔过书时的表现,一种因人格分裂的绝望而导致的变态举动。当然这和我们父女通信没什么关系,那种情景你也理解不了,你也不用去理解。
扯远了。
你也知道,北京的秋天是很少下雨的,而今天居然下雨了,从下午到晚上,淅淅沥沥下个不停(怎么有点像“三月里的小雨”?)。前两天还感觉有些闷热,这一下雨,立马就感觉凉爽了,甚至走在路上,还有些冷飕飕的。看来,很快就要秋高气爽了,北京一年中最美的季节就要到来了。
去年我们的“最美的季节”是在昌平度过的。当然,当时你肯定没有心情去体验这个“最美的季节”。那时走在回家的路上,你也是行色匆匆,心无旁骛,有时候我甚至感觉你对天气的冷和热的反应都不敏感了。你那时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了TOEFL和SSAT考试中去了,同时又要去应付学校的功课,应付GPA,应付各种活动,应付各种有形或无形的阻力。
我记得那时你每天一回到我们租住的家里,就开始埋头学习,基本上从晚上六点到晚上十二点,天天如此,雷打不动。先是以最快的速度做完学校的功课,然后就是听力口语阅读写作,周而复始。
你特别喜欢让我陪着你。你在客厅的书桌上学习,就一定要我坐在旁边的沙发上,或看书或上网。有好几次我累了,躺在沙发上睡着了。醒来后你告诉我,我睡着了还打起了鼾声。我怕我影响你的学习,要进房间去,但你坚持说我的鼾声一点也不影响你的学习,你坚持一定要我在边上陪你。于是我们两人相安无事,你看你的书,我睡我的觉,在我的鼾声中你继续着你伟大的TOEFL事业。
等你上床睡觉了,还要我在边上给你讲故事,而且一定要讲到你睡着我才能离开。其实那时我也差不多处于半梦半醒中了,没办法,只能翻开一本《阅微草堂笔记》,照着念吧,一直到你睡着为止。有多少次,我还没有读完两句话,你就睡着了,你太累了。
在昌平的四个月,我们一直过着特别有规律的生活。每天一大早在楼下小吃铺,豆浆油条烧饼馄饨。每天晚上回家来,楼下餐厅买两个菜,自己煮饭。甚至连我们吃水果都形成了规律,九月份是每天半个西瓜,十月份是每天一个柚子,十一月份后是每天一袋子沙糖桔,从无例外。我想不论过了多少年,你去过多少国家,吃过多少奇珍异果,你一定不会忘了14岁时在昌平是怎么吃水果的。
我想你一定还不会忘了昌平的那间房子的,那可是你的“福地”啊!我当时一眼就觉得那个房子好,两室一厅,两面朝阳,三面采光,客厅四四方方,多么正气,一看就是“风水宝地”,我女儿字里面秉烛夜读,一定能“攀冠折桂”的。是的,你就是在那里“化蛹为蝶”的,在那里你学会了自我管理学习时间,自我安排学习计划,学会了和教育顾问以及学校的联络,学会了多重思考和换位思考,甚至开始构思你的南瓜城网站了。总之,从那以后,我就不用为你的学习操心了。在那里,你从一个懵懂女孩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少女。
其实那段时间尽管我们天天在一起,但交流是很少的。基本上只能靠着你每天上学和回家的在车上的20分钟时间,聊聊天说说话,谈谈学校的事情,说一些奇闻异事。记得有一回,那时已经是冬天了,早上去学校,天刚蒙蒙亮,我说我教你一句话,现在的天空,可以用“天边的一抹鱼肚白”来形容,你顿时觉得这句话特别好,然后就告诉我下次写作文一定要用上,我顿时就诧异了,没有这个语境怎么用?你告诉我,没有语境可以创造啊!我又顿时无语了。我的女儿就是这么可爱!
亲爱的女儿,现在每天早起,还能看到那“天边的一抹鱼肚白”吗?
从做出你出国读高中的决定开始,我就知道,你要离开我了。但我一直在宽慰自己,离你出国的时间还能遥远,远的似乎摸都摸不着,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很多,多的可以尽情地去挥霍。在去年的这个时候,我想还有三百六十五里路呢,况且没有拿到Offer,一切无从谈起。到今年三月十五日,拿到Offer,你当时激动的忘乎所以,立马在你的手机上开始倒计时。我也为你高兴,但隐隐还是有些揪心,看来木已成舟,你真的要离开我们了。但转念又一想,尚有半年时光,又释然了。
忙忙碌碌的上半年,我尽量不去想你出国的具体时间。总是告诉自己,还早还早。我想抓紧一切时间,把我所知道的关于美国的一鳞半爪,全部告诉你,让你尽可能地对美国多了解一些。有时我和你老妈开玩笑,我说我特羡慕《天龙八部》里面的虚竹的师傅,他能把自己毕生的功力全部“转让”给虚竹,我要是有这个本事就好了,把我所知道的全部“转让”给女儿,这样她可以有多少知识啊。
“儿行千里母担忧”啊,其实父又何尝不担忧呢?你看红楼梦里贾政对宝玉那一脸假道学的样子,那都是装的,其实心里对宝玉喜欢着呢。我总是喋喋不休地告诉你要注意安全,女孩子要懂得保护自己。你或许会听多了不耐烦,其实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啰嗦了,怎么像个老太婆似的,唠唠叨叨没个完。小时候老嫌我妈啰嗦,并且赌咒发誓自己以后绝不会这样,现在还不是一个样?看来人真的不能拽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面。
甚至到了暑假开始,我还是觉得离你去美国的日子还很遥远,暑假长着呢,我们每天都能在一起。不论是你去全国巡回讲课,还是在北京和朋友聚会,我都想着尽可能地送你去和接你回家,在路上我们可以尽情地聊天。那一段时间,我甚至对北京的堵车也不那么反感了,有时还希望车行慢一些,我们可以多聊会。
直到我们登上去美国飞机的一刹那,我才真正明白你要离开我们了,未来岁月,我们聚少离多。在那一刻,我有些动摇,甚至怀疑我的决定是否正确。去时三人,回来两人,把你一个人扔在大洋彼岸,我做对了吗?我的理性告诉我是对的,但我的理性就对吗?还有感情呢?在理性的世界里感情占多大的分量?这一切都是模糊的,不得而知。
我和你老妈熟悉的生活是每周五你回家,周末在家一起度过,或在家聊天,或出外旅游,周日送你回学校。每逢节假日黄金周之类,我们一定会去三山五岳,天南地北的。这十多年来我们差不多把国内著名的旅游景点都跑遍了,留下了无数的照片,记录下你成长的经历,供我们细细品味。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把当地的历史人物风土人情告诉你,只是那时你还很小,肯定记不得了。如果以后你有时间回国,我一定陪你再去一次,我一定还会象你小时候一样,再给你喋喋不休,讲个不停。记得在我们去美国的那一天,在首都机场我问你,如果你以后要去欧洲旅游,你是愿意和同学去呢?还是愿意和老爸去?你毫不犹豫地说,愿意和老爸去,因为老爸对欧洲欧洲历史了解的多。女儿,我发誓,只要你有时间,以后每年暑假我们都在欧洲相见。
这一熟悉而单调又充满温馨的过程延续了九年。其实是八年,中间你去美国读书一年,那一年我们感觉没有现在这么强烈,因为我们知道你要回来的。但现在,何时是归期?我们曾无数次的设想,你去美国后,我们周末如何过?虽不至于“相对无语,唯有泪千行”。但总会感觉身边少了什么,生活没有那么地有滋有味了。我们又曾无数次的设想,要开始过一种新的生活。但是,这又谈何容易,我们在家基本上全部话题都是你,哪怕关于你的一点点小事(你肯定都已经忘了),我们都可以嚼上半天。
其实变化还是有的,现在对我来说,基本上有两个时间,一个是北京时间,一个就是美国东部时间。正好两者正好相差12个小时,换算起来很方便。不论是看到什么计时器,手表、钟、手机或电脑,只要显示时间,看到北京时间,脑子里立马会出现美国东部时间,然后立马会想你现在在干嘛?是上课、锻炼、吃饭还是睡觉?这基本上成为一种本能的反应了,类似于条件反射。
这一段时间刚开学,你功课较紧,学校活动又多,发邮件和我商量的事情也较多。我现在每天都要上几次邮箱,生怕漏了你的邮件而耽误了你的事情。有时候半夜了,突然想到一件事忘了和你说,就马上给你发邮件,其实就一句话,但我怕第二天又忘了。
现在我每天最盼望的就是上午十点和你聊天的时间,每天十点一到,如果你还没有上Skype,我就会想,女儿今天怎么了,是功课太多吗?还是和同学聊天忘了时间?我会故作镇定地等在电脑边上一直到你上线。其实某种程度上说,我最怕的也是上午十点,我最怕的就是听到你的第一句话,如果你的声音高亢响亮,我就踏实了,如果你的声音低沉沙哑,我就会想你是不是身体不好,着凉感冒了?是不是学习紧张压力过大?是不是和老师同学闹别扭了?我会一直胡思乱想直到你给我解释清楚为止。
记得八月三十号我们送你去学校。当我们离开的时候,你很轻描淡写地和我们说了一下,就说要去同学宿舍玩了,人一溜烟地就不见了。当时我们两人心里都是五味杂陈的,但是旋即又坦然了。不是我们要求你和美国同学打成一片的吗?不是我们要求你尽快融入美国社会吗?不是我们要求你象一个美国人一样的生活的吗?那么当你瞬间就完成了这个转换,一切都按照我们的期望去做的时候,我们又能说什么呢? “求仁而得仁,又何怨?”。
拖拖拉拉的写了这么多,虽不至于“临表涕零”,但也确实“不知所云”,估计你也看烦了。尽管想说的话还很多,但还是留待下次吧,就此搁笔,不对,就此关电脑。
秋安。
父字
2012/9/26凌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