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儿：

你好。 上周恰逢“中秋”、“十一”，双节联袂而至的年份也不多见。对于绝大部分普通的中国人来说，黄金周是唯一一个能出门旅游的长假期（考虑到传统和气候的因素，春节假期还是以在家为主），加上政府又来锦上添花，宣布假期高速公路免费，于是刺激得几乎所有的国人都想“出门一游”，于是高速公路变成了停车场，于是引出了一系列让人啼笑皆非的趣事。从电视上看，那些在高速公路上龟行的车辆一眼望不到边，真真是气势磅礴。而在景区里看到的情形可以让人很容易地理解一个成语叫“摩肩接踵”。 当然，也有车毁人亡的惨剧，也有拔刀相向的凶杀。 中秋节变成了“中秋劫”。 你要是有兴趣，可以到微博上看看，照片很多。 我记得前年“十一”我们去丽江和香格里拉，除了晚上街上人多一些以外，高速公路基本没有什么堵车，景区里人也不是太多，拍照不用和别人合影，不知今年是怎么了？ 在美国是没有这种热闹的气氛的，想必你也冷清的很，不知八月十五那天晚上有没有抬头看看当空的皓月，比一比到底是美国的月亮圆呢还是中国的月亮圆？ 前一封信在网上贴出后，引来唏嘘一片，“泪眼婆娑”，仿佛来了一大群林妹妹。看来我要写一点严肃的东西了，否则以后每周哭一次，眼泪哭干了怎么办？ 写点什么呢？先给你讲个历史故事吧。 话说清末太平军兴，东南震动，引得传统士大夫以“卫道”为名，纷纷起兵，参与镇压。在这一过程中，有一大群后来所谓的“中兴名臣”脱颖而出（洋务运动后，清朝一度回光返照，被自吹自擂为“同治中兴”），其中最有名的就是“曾、胡、左、李”四人。曾国藩、左宗棠和李鸿章三人太有名了，不去说他，要说的是胡林翼的故事。 胡林翼，字润之。明白了吧，你所了解的那个更伟大的“润之”，他的“字”就是照着胡润之改的，他早年的崇拜偶像自然也少不了胡润之。 由于在太平军覆灭的前夕就抱病身亡，胡林翼在坊间知名度没法和曾、左、李相提并论。死前署理湖北巡抚（代理省长），不论“名”还是“实”都高于左和李。此人文武双全，基本能和曾国藩相提并论，甚至在曾之上。后来的护国将军蔡锷曾编了一部兵书叫《曾胡治兵语录》，无论是蒋还是毛，都是案头必备。在整个镇压太平军的过程中，胡一直为曾做后勤，可以说没有胡就没有曾国藩的千秋功业，这一点已是历史定论了。 此人是湖南世家子弟，早年胡家和另一个湖南名臣陶澍家结亲，所以胡林翼是陶澍的女婿（后来陶澍又成了当时还是一介布衣的左宗棠的粉丝，和左结成儿女亲家，所以胡比左要低一辈，搞的胡在左面前很抬不起头来）。胡林翼早年在家属于纨绔子弟，终日冶游，也不好好读书。正好他未来的岳父官居两江总督，坐镇江宁（现南京），所以胡父就把他送到江宁，想让他的岳父严加管教，以后也有个好的前程。 江宁这个地方哪里是个读书的地方？十里秦淮，风花雪月，胡林翼一去如鱼得水，夜不思归。而陶中堂（在清朝官居总督的可以称为中堂）对他的未来的女婿根本就不闻不问，任其胡闹。最后连家人也看不下去了，回来报告老爷说姑老爷在外面如何如何，有辱陶胡两家门风，反正您得管管。陶澍对此说了一番话，清人的笔记是这样记载的：“润之之才，他日勤劳将十倍于我，后此将无暇行乐，此时姑纵之。” 我一直认为，陶中堂大人不论为官如何，但一定最好的岳父，能鼓励“毛脚”女婿去逛青楼的岳父，古往今来，独此一家。而且他还是个很不错的预言家，他的女婿在未来几十年中在异常艰苦卓绝的环境中为国操劳，废寝忘食、席不暇暖，乃至鞠躬尽瘁、死而后已等等，居然全部被他猜中。所以对他的及时“行乐”，要“纵之”。 同样是“行乐”，陶澍这种“行乐”就比魏晋时代的那种“昼短苦夜长，何不秉烛游？”的境界要高的多了，居然能和家国天下扯到一起，可见清末那些经世致用派的能耐了。 我是很赞成青年人及时“行乐”的。在我看来，只要在不违反一个国家的法律（在学校当然包括学校纪律），不挑战当地的风俗习惯的情况下，你可以做任何事情，只要你喜欢。 中国的传统文化对人性的压抑太大了，这种压抑不仅表现在中国人作为一个个体没有个性且保守，而且从更深一层的角度上说，从宋朝以后，整个中国的国民性变得内敛，在哲学上说就是王陆心学盛行，行为上的表现就是一切都求诸自己的内心而不是外在的客观。可能这么说你不太理解，举例子你就明白了，就是你在上次那篇文章中也提到的，电话里也反复说过的，一般亚裔学生在学习中碰到困难宁愿自己苦思冥想也不愿去求助于academic support(学术支持项目），你当时说的理由是“他们放不下脸来”。为什么他们会放不下脸来呢？原因就是我上面说的，这是有深刻的文化根源的。中国人当中就是最具有个性，性格最张扬的那些人，比如一些运动员，也只是在极少的场合，如获胜后的赛场等等，才能有所表现，而平时也是温文尔雅的。而对于美国人来说，个性张扬几乎就是他们的生活的一部分。你可以仔细观察，做做对比，看看是不是这样，然后再回想一下我和你说的理论，如果你想要看这方面的书，我会给你找一些的。 再往深了分析，你千万不要好像自己能“放下了脸”去主动求助academic support，就粘粘自喜，好像自己已经完全适应了美国生活了。其实这只是在某一方面做得稍微好一些而已，而且你是因为提早注意到了这一点，某种程度上说，这或许属于刻意为之，所以，丝毫不值得骄傲。生活是五彩缤纷的，要在每一方面都做得象在自己的祖国一样的自然流畅，不着痕迹肯定是非常困难的。否则，为什么这么多华裔在美国呆了一辈子而只能在华裔圈子里混呢？难道他们不明白这个道理吗？这么做，对一个成人来说其实是对人性的扭曲，是非常痛苦的，好在你年龄尚小，慢慢适应吧。 我为什么会让你在高中去美国读书呢？除了那些优秀的学术教育以外，就是想让你的个性在没有被完全抹杀之前，有一个释放的地方。你需要摆脱国内这种压抑的环境，在一片真正允许心灵自由的土地上去放飞你的思想，去张扬你的个性，去释放你的欲望，去展现你的方方面面。记住，不是去展现给谁看的，就是展现，就是自然的流露，就像饿了要吃饭，困了要睡觉一样的自然（有点禅的境界了）。 我是个很“拎得清”的人，别看我自己说的一套一套的，说的跟真的一样，俨然是个美式教育的专家。其实在国内对你压抑最大的就是我。我就是一个最传统的中国人，骨子里就像一个东翁先生，不论是学术还是思维还是创新精神，都已经跟不上你的步子了，再教你就是耽误你了，再把你圈在我身边，就是在挡你的道了。一张长的不好看的脸老在你面前晃荡，对你绝对是一种心里负担。所以，我要把自己给搬开。 和网上一些网友真真假假的吹捧完全相反，如果国内要是评“十大恶爸”的话，估计我能进前三。当然，如果让你来评的话，我肯定是第一。这一点你也很清楚，平时背地里也没有少骂我，或许还咬牙切齿地。 我自己感觉已经教不了你了，当然中国的教育更教不了你了。所以，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你送到一个更宽容，更自由，更具有挑战性的文化氛围之中，你在那里可以无所顾忌的说着你想说的话，做着你想做的事，尽情地交朋友，尽情地吃喝玩乐，尽情地梳妆打扮，尽情地逛街购物，总之一句话，快乐地学习和生活。 我始终认为：一个人只有在没有压抑的环境下才能真正地去寻找快乐，否则就不是在寻找快乐，而是寻求慰藉；一个人只有在没有压抑的情况下得到的快乐才是真正的快乐，否则只是“苦恼人的笑”，我希望你在美国能得到这种真正的快乐。 其实对天下所有的父母来说都是一样的，当你教不了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就让社会来教他；当中国的教育教不了他的时候，那就让外国的教育来教他。 所以，说了这么多，你完全可以把我说的这些全部抛弃，我给你写的信可以不看，自己做自己的，只要你觉得可以就行，我没有任何意见。前提还是两条，第一，不能违反法律（纪律），第二，保护好自己，学习的事情我是丝毫不担心的。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看了我的信，也听了我的话，最后又全部忘了，那这就最好不过了。就象张三丰教张无忌练太极剑，无忌是练一遍忘一遍，最后全部忘光，功夫也就学到家了，你明白这个道理吗？ 不知不觉写了这么多，其实只是开了个头，关于这个“快乐”的话题，有更深层次的意思，当然，今天是来不及了，我们下次再聊。 顺安 父字 2012/10/11凌晨